李强‖戏里戏外的尹稼坞村
暑假回老家,临走前一天有了一个异常欣喜的意外收获(看戏),再前一天发生一件惊悚诡异的事(上坟)。前者与后者都与今天文章主题有关:尹稼坞村四十年变迁史。两件事情,都有着尹稼坞村人呢。
此前一天,我接到一个信息,说家乡明天唱戏呢。一时还有些惊讶,因为我就在老家,但没见到舞台那里有任何动静,也没听村里其他人说起这个话题。在我小时候,村里倒是经常唱戏的,十里八乡的亲戚和乡党们也会慕名而来赶会,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而做为东道主的尹稼坞人,更是扬眉吐气,提前多少天就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打扫家里的卫生,给亲戚朋友通知,采买招待亲戚的食材,叮咛自家的孩子要懂事。大人们也会提前将农活安排开,尽量腾出时间来专门看戏和招待亲戚,老人们更会提香到庙里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一家大小平安无事。热心的村民们,都会打扫那个平日里寂寥的舞台,清理舞台下操场的杂草,加紧修补古庙,善人老婆会在村里四处化缘,给神灵添补一些祭品和各种祭神用品。一般菩萨庙会上会提供免费的斋饭,同时组织捐款,很有些公益善心意味。我们村大约会是在两个时间唱大戏:一个是正月里年未过了,一个是农历六月十九菩萨会。
相对来说,我们村子地域还算大的,但人口多少我一直很难说清。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人口肯定是不断变化的。我们村位于凤翔县城最东一个镇的最东一个村,距离岐山最近,也距离岐山县城以及周公庙和臊子面民俗村比较近。村子几十年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唯独这个可能始建于文革前的时代特征明显的舞台,却一直保持着原样,只是外貌做过几次粉刷,其它一直保持着我小时候印象中的样子。这也是我们村貌一个典型的特征,后来,我才发现,附近其它村子也有这样的舞台,而且,一直还保持着原样。曾经,这里是我们村的中心。
舞台正对面是我们村小学,也是我启蒙教育的地方。学校隔壁就是我们村部所在地,当然,是在搬迁到长虹街之前的。那是一个并不太大的有着厚重木门的砖土结构四合院,门口还有一个拴牲口的马厩。村部四合院隔壁就是一个池塘,再旁边是一个自然村。舞台东边两个村子夹着一个小沟,水声潺潺,还有一口会“吃人”的大口井。有时,感觉,真是:踏入一步,就是地狱;踏出一步,重回人间。唱大戏的时候,所有地方全部都会被挤满了,不管是凌晨还是深夜,会是灯火通明,全村沉浸在一片热闹和繁忙中。我们小孩,自然是更为兴奋的。
但那时的戏,我们是不太看的。最多只是瞅几眼,然后,在父母的怀中睡着了。但爱看后台的化妆和闲聊,感觉和前台有板有眼的表演完全不一样。孩子们也喜欢爬上舞台,给正在唱得起劲的演员们捣乱。被自家或看戏的人呵斥或赶下来,却依然会找机会再爬上去展示自我。
我走前一天的戏,是在舞台上表演的,是清唱。演员们老了,伴奏的人老了,台下看戏的人也老了。我呆的那一会儿,台上唱的正是传统戏《三对面》,台上唱得酣畅淋漓,台下却是一片木然。其实,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基本上都是认真地在看戏的。而且,大部分是我还都认识的村人呢,当然,也有新生代的尹稼坞村人。我见到了那个在我小时,村部四合院里修理农具和自行车的旁边村子的高个男人,确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也老了尹稼坞村,更老了时光岁月。
今年的唱戏,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的,我倒有一些感动。就是这样简单又短到一天的唱戏,竟然,也有尹稼坞村人一如几十年前我小的时候,郑重其事地给亲戚朋友发出“到尹稼坞村来看戏”的邀请。我也看到一家孤零零的撵会的小生意人,那是一个布摊。在我将要离开时,刚好过来一个卖煎豆花的小电动车。或许,人家不是专门来赶会的小吃摊,只是,经常性地在这一片区域来回售卖煎豆花的人。那是一个比我年龄稍大一些的中年男人,我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尹稼坞村人,人家回答说是。但我并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说咱们村的庙会你跟了多少年,人家说他从娃娃伙起就跟会呢,但到老并不爱看戏。
小时候,那种热烈而隆重的过会唱戏,估计以后不大会在我的家乡出现,那种舞台之下大都不是认真看戏人的场面也不会有。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以前唱大戏时,有好些不爱看戏的人,却常常占据着舞台下面最有利的位置,尤其是一帮本来应该是爱看戏的老年人。围坐在一起掀花花(一种纸牌游戏),偶尔瞅几眼台上的表演,还戏称说,看完戏到你女家吃臊子面去。可能,刚才两个人还为一角二角的赌博钱争得面红耳赤的。也可能看戏看得正专注时,被亲戚找来叫回去吃饭。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亲戚去吸臊子面呢,嘴里还嘟嚷着说臊子面没戏过瘾。小孩,自然爱吃会上的小吃以及买玩耍的东西。在人群里窜来窜去,一会就吱呀喊叫的,手里可能还抓着一节甘蔗。
戏台下,几个将单身到老的并不痴呆的同龄村人在不完整的人生历程中也秃顶了。本意想写我的家乡尹稼坞村几十年来的人情风貌和村落变迁呢,现在看来,一个小小的舞台可能就收纳了尹稼坞村的历史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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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强,1972年生。一个客居西安的凤翔人,故土情结很浓。喜欢品读文字,体味人生百态。